夜烬

【十方志】【江湖】——《解相思》钤光

引子:望闻问切

“陵捕头又来了。”

山间小屋,布衣公子,不过如旧光景,岁岁年年惯看。只是当那一句如常问候传来,却仍是在一瞬间,让跋涉了数个时辰的陵光遗忘了疲惫。他看着眼前人,沉默半晌,绽出笑意一抹。

“我又来叨扰了,公孙神医可是介意?”

“介意倒不至于,只是好奇……”那人似是有意看他一颗心上下忐忑,将未竟语句拖得极长,“我这小小山头,究竟有什么吸引力,竟让堂堂六扇门总捕头三番两次前来?”

一句话呛得他乍然失声。

该如何说?“你这处的药茶,别有滋味”?不成,这理由上上次来时用过了……“你这处的风景,甚是独特”?这是上次的……

“你这处的……”他心下不禁埋怨起公孙钤的好记性,让他连个好使的由头都用不上。索性横下一条心,将自己胡搅蛮缠的本事用了个十成十。

“你这问题都问了多少次了,烦也不烦?本官身体抱恙,来寻你这神医看上一看,你不乐意?”

“呵。”

又来了。陵光看着公孙钤云淡风轻的一张笑脸,总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这人面前无所遁形。明明他才是捕快,查案审讯的一流好手,却每每在这人清澈目光前败下阵来。

“草民不敢,却不知陵捕头身患何疾?”

“你不是大夫吗?自己看。”

“冒犯了。”大凡大夫之流,总得有双好看的手。搭上腕间也好,开方煎药也好,皆是赏心悦目至极。公孙钤就有这么一双手,骨节分明,手指修长,那一点微热肌肤贴上脉搏之时,陵光清楚感觉到胸膛里那颗脏器,跳得飞快。

不知这脉象让这木头似的大夫探到,会不会还以为测出个血气旺盛的热疾?

陵光这头思绪翩飞,那头公孙钤收了手,接着俯身一礼将头低下。

“脉象平和,脉搏有力,恕草民无能,实在查不出陵捕头有何不妥。”

语气浅淡,似乎与初见时无甚两样。陵光有时觉得,这人待自己,大抵是有几分真心的,不过是未细想过罢了,有时却又暗自气恼,疑着自己不过是他万千病人中的一个,得了他温柔对待便胡思乱想。

他从来不是个善忍的人,试问钧天城内,何人不知六扇门总捕头的火爆脾气?隐忍了这么些时日,一朝引燃,自然是带出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。

“听闻公孙神医包治百病。”

公孙钤没抬头,眼帘低垂,谦和答道。“陵捕头谬赞。”

“却不知我这病,公孙先生是否治得?”

“何病?”

“相思病。”

陵光兀自笑得张扬,面上镇定,掌间却已一片湿热。只是,就算是再厉害的捕头,慌乱间错失神医眼底一抹流光,大概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。

“且待我为陵捕头开张药方。”

话音落,也不看陵光一眼,转身进了屋。陵光在原地痴站了数息,才匆匆忙忙跟了上去。

虽说没有拒绝,但也没答应,与想象中的柔情蜜意,笑意温存截然不同,这人,当真是截木头吗?

只是再多的气恼,看到那端坐在桌前,悬腕落笔的蓝衣公子也只能乖乖冰消雪融。他挪到桌边,又想偷偷看一眼案上药方,又有些畏缩不前,一时前进一时后退的,竟是在原地转起了圈。

“乖,坐到一旁上喝口茶汤,且还有几味药要写呢。”

公孙钤……公孙钤竟是连个眼角余光都不赏,还嫌他打转碍了眼!陵光坐到榻上——这榻上次来时还是硬邦邦的,这一回怎么软了这许多?到底是正在气头上,倒是没察觉,书桌那头一道含笑目光落在他气鼓鼓的包子脸上。

“听说陵捕头针使得不错?”公孙钤这一问没头没尾的,叫陵光迟了片刻才回答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
公孙钤却是老神在在,又不言语了。

他这一张药方,写得极慢,陵光托腮看着他眉眼,数载光阴,将这男人雕刻成今朝模样。俊朗日增,脸皮亦增,再非当初那个被他看两眼,就臊红了脸的少年。

这般想着,陵光一副心思不自觉回到初见时分。

 

一、第一层:破皮

“师兄,师兄,裘……裘振!”陵光自梦中兀然醒来,额头上黏腻的冷汗被风一吹,阵阵发凉。

他挣扎坐起。山间茅舍,一眼便可望尽,屋中红泥小火炉,不见茶香只闻药苦。窗边之人一袭蓝衣背手而立,听到动静缓缓回头。

恰是君子端方,温润如玉,一派好气度。

那人面上表情淡淡,不疾不徐走到床边,扶着他肩微一用力,令他卧入衾被中,又细心替他掖好被角。一系列动作下来不发一语,只自顾自执了把蒲扇,往炉边看火去了。

陵光张了张口,却顿了片刻——他带裘振不远万里飞奔至此,未料山门前求救未竟就已不支倒地,尚未来得及请教眼前人一句姓名。“……先生,与我同来那人如何了?神医可有为他施救?”

“你晕倒之前,师父便已答应出手相救了,眼下应当正在为那位裘捕快医治。”陵光闻言一颗心落下一大半,乖乖躺在床上——先前急于寻找裘振,他全然忘记了自己遍体鳞伤,稍稍一动便牵动周身伤处,如今放松下来,那痛楚漫过四肢百骸,叫他紧咬嘴唇才勉强不痛呼出声。

那人瞥他一眼,知他痛得厉害,也不知从哪处翻找出了根软木棒递过去。“若是疼,就叫出来,若觉得丢脸,就拿这木棒咬着,何苦和嘴唇过不去。”话语虽不甚客气,但却是一番好意,更别提他此刻又拿了条汗巾,替他将额头凉意轻拭。

别说,看着高冷的一个人,动作……可真轻柔。

此刻这善心人挤坐在床边,一边擦汗一边还忍不住向陵光絮叨,“如今正是冬天,你受此重伤本就体弱,切记卧床静养不可乱动,仔细风寒入体。你这大小伤处我已替你一一上药包扎,只是有些伤太深,碰不得,平时小事你可唤我一声,不必逞强。还有……”

他话可真多,陵光暗自腹诽着。若是找个秀才在旁抄写,只怕一纸帛书上,六行都写不尽。偏生声音温润如冷玉相撞,好听到叫陵光听着听着便不知走神到了哪个国度。待回神,眼神便落在男人一张脸上。他因着姿势微微颔首,却正好让陵光将他剑眉星眸一览无遗。鼻梁高挺,嘴唇薄红,许是身居山中,少染世尘,蕴养出难得的一副温和俊朗好相貌,与他在京城里见到的劳什子谦谦公子比起来更多了一份洒脱意味。他个没自觉的,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盯了有多久,目光有多灼人,将人家好好的小大夫盯得红了一张脸。

“不知先生如何称呼?”“在下,公孙钤。陵捕头唤我公孙即可。”

京城里谁不知道陵光陵大捕头最大的本事不是探案抓贼,而是捉弄人。只见他眼珠滴溜一转,开口却是……

“公孙神医~”陵光昏迷了许久,又未饮水,声音有些沙哑,却另有一番旖旎滋味。

“不、不敢当……”公孙钤讷讷答道。陵光的眼睛却没有移开,这位肚里黑得跟墨水似的,面上却还是病美人的模样,惨白颜色中,只一双眼睛光华流转,叫他想起了师傅讲的故事里,扬鞭策马,颜色姝异的狐仙。

未来神医此时还未练出段数,招架不及,只得败下阵来,落荒而逃。

“我、我去给陵捕头倒杯水。”

谁成想师徒两个恰恰好同时踏出房门,在院中碰了个正着。

“师父,裘捕快他……”公孙钤打量着魏玹辰面色,竟是十分不好的模样。“可是不好治?”

须发皆白的老者轻轻摇头,眼底逸出一丝哀戚叫公孙钤捕捉到,心惊不已。

“莫非,连您老人家也……”

换得一记沉重点头,似是阎王落笔,重逾万钧。

“拼上为师毕生所学,不过能再多月余时日。”言罢,背手自往厨房煎药去了。公孙钤听着空气中几不可闻的那一声叹息,被定了身般僵在原地,良久无言。半晌过后,他方取了水,抬手欲推门,却僵劲不能动。

许是凛冬,雪籽打着旋穿林过叶落在他手背上,凉意将它冻住了吧。

 

“公孙神医,我何时能去看看师兄?”被公孙钤拘在屋里快两天,陵光自觉好了两分,便嚷着要去隔壁屋寻裘振。他看着公孙钤眉头一皱,又是一副要说教的模样,先一步截住了话头,“我就去看一眼,就一眼。我一直听你的话在好好休养,公孙神医你就行个方便,可好?”

自那日与师父一谈,公孙钤便有意将陵光留在屋子里,只盼他能再晚些发现裘振的伤情,如此便可多一日安心养病之时,又或许只是不忍那双漂亮的眼睛失去光彩?公孙钤自己也不明白。

终是……瞒不下去了吗。

得了公孙钤默许,陵光从床上挣扎着爬起便要朝外走,甚至连披风都来不及系。还是公孙钤扯住他衣袖,为他将厚重冬衣一件件添上,扶着他朝外走去。这几日冬雪下下停停,此刻无雪,冬阳照在身上本该暖和,却叫公孙钤额角渗出丝缕冷汗。

而陵光丝毫未觉。

“师兄!”陵光毕竟尚未好全,脚下步伐仍是踉跄,急切之下像是要将那门撞开似的。亏得公孙钤扶着他后腰,才将人接住。

裘振此刻恰好醒着——待陵光歇下,公孙钤便会到这边屋子帮着师父照料伤势更沉重的裘振,知他这些日来总是清醒时候少。此时见他精神似乎尚可,公孙钤心下多少有些庆幸。

“少爷看着恢复了不少,真是多谢先生这些日来的操劳了。在下不便起身,实在失礼。”比之陵光,裘振虽然表面看去伤得不重,内里却是毒伤与失血交加,真正的气血两虚,此刻连坐起都十分艰难。

“不过分内之事,谢字不敢当,还望裘捕快好生休养。”公孙钤微微颔首,说完便立到一旁,再不言语。眼见陵光与裘振轻声细语相互关怀,陵光看着裘振的一双眼更是神采奕奕,公孙钤内心不安不减反增,实在不敢想象,若是真如师父所断言,那一日到来时,那人该是何种情状……

 

冬至,老天爷很给面子地下了一场瑞雪,彻底将这昱照山银装素裹起来。往日山上不过师徒二人,冬至过法不过老套地吃完饺子,便算是讨个吉祥。今年却因着两位不速之客,更多了些旺盛的人气。

“公孙~我想吃鲜虾馅的饺子,要一整只虾仁包在饺子里!”陵光是四人里最是闲不下来的一个,仗着自己好了些就申请解了禁足。此刻搬了张小马扎坐在厨房门口,倒是点菜烤火两不误。

这么些日子下来,公孙钤也算是有些习惯了陵光这似是撒娇又似命令的言语,一张脸更是再难觅红晕,害得陵光不知少了多少乐趣。“虾是发物,别想了,换一个。”

“香菇鸡肉的~”

“不成,有香菇。”

“公孙钤你够了啊!我这病了好长时日,难得有些想吃的东西……”陵光倒是深谙能屈能伸的道理,先是爆发又是卖惨的,红脸白脸唱全了,公孙钤斜睨他一眼,面色不改,手头上揉面的动作不停,实则一双眼笑得都快弯成月牙。

“你是大夫我是大夫,嗯?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你是厨子我是厨子,嗯?”

陵光彻底熄了火,只好闷闷垂头,再不朝厨房看。

“给你煮白菜猪肉的,可好?”

“再加一碗甜汤?”

不用看,厨房边上定是一片灿烂笑意,堪比冬阳。公孙钤失笑,摇了摇头,一双手利索地包起饺子来。

陵光消停了片刻,待那饺子下了锅,就又挑起了话头。“都说君子远庖厨,公孙神医这一手厨艺倒是不错。”

“山上不过我和师父两人,师父年纪渐长,我学了厨便能为师父分担杂务,乃是我这个小辈的本分。”

厨房里柴火烧得正旺,公孙钤蹲下身拉风箱时,衣角坠地,却并不显得狼狈,反而叫火光把他整个人烘得暖暖的。陵光暗想,世间真君子,大抵就如公孙钤这般,不因所做之事而称君子,反而是因着自身君子风范,做起任何事来皆是风度斐然。

“公孙神医未来的娘子可真是有福,有了个既会看病,又会做饭的能干夫君,便是日日躺着也是惬意非凡吧。”自打公孙钤怎么逗都不改其色后,陵光的揶揄更是不遗余力,此刻也存了调侃心思,一心想看公孙钤会否多一份不好意思。

“真如陵捕头所言,陵捕头现下过的日子,可不是有福?您这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日日卧床休养的劲儿,快要赶上在下将来的娘子了。”

“你、你……”陵光一口气卡在喉间,上不去下不来的,生生涨红了一张脸,这话也接不下去。打趣不成还把自己绕了进去,要让六扇门里的人知道了,陵大捕头非得把脸都丢光了。

 

二、第二层:入血

陵光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冬至夜。

“师兄!”与大小神医一并吃了冬至饺子,陵光特地取了碗公孙钤煮的甜汤,陪裘振说说话。陵光并非毫无疑问——在自己已经能踏踏实实地走上几步路时,裘振却仍是连下床的气力都无。而就在他晾凉了一口甜汤,打算给自家师兄尝个味时,变故陡生。

那样殷红的血花,随着裘振一声咳嗽坠落在白搪瓷勺上,红得刺目。

“少爷,我无事,只是尚需要时间恢复。”师兄的宽慰言犹在耳,而如今却已容不得他半分侥幸。魏玹辰与公孙钤自屋外冲了进来,木愣着的陵光被公孙钤挪到边上,好空出位置让师父及时诊治。

魏玹辰闭上了双眼,手中比了个七的手势。

无需言语,在场诸人皆已明了其中之意——裘振的命数,不过剩下最后七日。

公孙钤扭过头来盯着陵光,仿佛仍是那副愣住的表情,就连眼神亦是空洞的,像是悲伤还未来得及发芽,便被冻在了厚重寒冰之下。唯有身体诚实反映,眼泪快于声音,自面庞淌落。

淌落到公孙钤落在陵光衣襟上的手上,像是沸水一股脑地倾倒。只是被沸水烫到,痛得是躯壳,而此时此刻,却是将一颗心烫了个皮翻肉绽。

“少爷哭什么?我们家陵光少爷从来不哭的。”裘振被神医金针几个起落唤醒,此刻凝视着床边的陵光,眼中不见绝望,反生柔情。

“你早就知道?”陵光的每一个字都如从牙缝中挤出,裹挟着窗外夜风的凉意,冻得让人麻木。他也无需回答,只消看着裘振双眼便已知道答案。

他摔门而出之时,一道蓝衣身影也自屋中飞奔而出。

 

公孙钤在林子里捡回了昏厥过去的陵光。

整整七日,公孙钤都没怎么见到陵光——他在裘振的床边守了七日,师徒俩除了送药送饭外便再没打扰。再出来时,那张被公孙养得圆润了几分的脸又瘦削了下来,眼圈凹陷红肿,哪还看得出数日前的慧黠?

“是我害死师兄的。为什么死的不是我?”被那血丝密布的眼睛盯着,公孙钤失了往日的滔滔不绝,连一句节哀都说不出。

“那一日,我与师兄追捕两个穷凶极恶的犯人。师兄持剑在前,我在旁以暗器策应。其中一人欲近身杀我,是师兄替我阻挡了,而后若不是我出手慢了,那歹人淬了毒的匕首更不会伤到师兄,都是我……”

“不是你。”

温热的指尖拂过陵光面颊上落下的泪痕,他抬眼时多了三分惊诧。

“我师父救不得你师兄,你可怪他?”

陵光情绪虽然不稳,事理却还是明的:“魏神医尽心尽力医治师兄,我都看在眼里,何来怪罪?”

“若是我救不得你,你又可会怪我?”

“更不可能。”

“若是已尽人事,待天命,便不应被怪罪,那你又何错之有?”

“这……”

似乎有什么落在了发顶,温柔地摩挲着。

是那只平日里替他煎药擦汗的手掌。

“我和师父都是医者,行医途中生死早已惯看,面对死亡无能为力之时更是数不胜数。若是因此就意志消沉,甚至不再行医,岂非令生者惋惜,死者不宁?”

“我想裘捕快必不愿见你消沉至此。”

“……我亦不愿。”这句话说得极轻,然陵捕头何许人也,又怎会听不到?

于是公孙钤看到那张苍白的脸上,缓慢地,再次绽出了一点笑靥。

下一秒这张笑脸被埋在了公孙钤的胸前。

“公孙,我想喝酒!”带了点哭音的话语模糊传来,而公孙钤早就定在了原地,动弹不得。

“我连虾仁饺子都不给你吃,还想喝酒?”

 

春光将至,陵光身上的伤也快痊愈,六扇门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进了山,要将自家捕头带走。

公孙钤一路伴着陵光下了山,留下两行脚印。以往聊起来时的火热情景像是如梦般消散,只余下今日一片沉默。

“愿陵捕头此去一路顺风,若是无事,也可来这山上闲坐,秉烛夜谈,在下乐意之极。”公孙钤朝他拱手,唇边犹带一丝浅淡笑意,看得陵光心头窝火,却不知火从何来。只好瓮声应了一句。

纵马行了一段,他回头望向山口,那人伫立在原地,雪花落了他满头满肩也不在意。倒叫陵光恍然忆起一句。

水本无愁,因风起皱。山本无忧,为雪白头。

这股不知打哪来的酸劲儿激得陵光牙关一颤,甩甩脑袋不再留恋,又是一鞭下去,将这山景远远落在了后头。

 

三、第三层:刻骨

六扇门总部的案几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全国各地而来的情报。而那个本应浏览情报的人,此刻正在……

睡大觉。

最近六扇门的众人内心的疑惑与日俱增——往日里精力旺盛的陵大捕头不知道为何,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。原本没事时就爱撵着钧天城里的贼满街跑,现下却失了兴致。

春困秋乏冬眠夏不醒,陵捕头这是得罪了瞌睡虫?

陵捕头的梦里没有瞌睡虫,只有一抹浅淡的蓝色,一只温暖的手,一碗美味的饺子,还有……

“呵。”

在那人一声轻笑中醒来,陵光越发觉得这日子过得太不得劲,要不然怎会成日地梦到养病时的事,还有那个总是波澜不兴的人?

打着哈欠翻了翻桌上奏报,陵光不由自主地抽出了标着昱照山的那一张。

“山中神医魏玹辰过世。”

“啪!”慌乱间衣袖扫过案上茶杯,摔在地上的清脆声音也在心头炸响。

“备马!”

 

“陵捕头……?”

公孙钤第一眼扫过眼前人时可谓震惊——发冠歪了,衣袍乱了,绸缎做的长靴上溅上了泥点,玉雕的一张脸上更是染上了灰尘。

怎生的如此狼狈?

“你……我……”到了跟前,陵光心头那一把火才乍然熄灭,先前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又有了些微妙的转变,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窘迫。“你这处的药茶,别有滋味,我甚是想念。”

这般拙劣的谎言,连陵光自己也难以相信。偏生公孙钤也不拆穿,将他迎了进来。

“那个,魏神医的事,你别伤心……”瞧瞧这说的什么话,哪壶不开提哪壶,往日的铁齿铜牙莫不是被王水融了吧?陵光恨恨地抿了抿嘴。

谁料公孙钤反倒笑了起来,“陵捕头此来,是替我担心?”

“我很开心。”那只手落在他后脑勺上,一阵一阵地发烫,陵光感觉到这温度漫过肌肤,堆积在了他的耳尖。

“我,我这是来喝茶的,顺带慰问一句,不行吗?”

“那我也很开心。”

“你,你这榻太硬了,坐着不会不舒服吗?”

顾左右而言他,对别人来说是挺好用,只是放在当下情景,着实是蹩脚得很。

不过当事人都未曾发声,那便由得他们欢喜,岂不乐哉?

 

尾声:开方抓药

公孙钤放下笔,吹了吹手中纸笺,动作怡然自得,半点没有陵光的不安急切。

“喏,陵捕头看看?”

“慕容离所赠喜乐一曲,执明所赠新房一间并龙凤喜烛一对,仲堃仪所赠陈酿十坛,孟章所赠新婚休沐一月,蹇宾所赠喜饼十包,齐之侃所赠玉如意一柄……”

“并陵光所绣喜袍两件。”

看着素笺上一个个江湖上有名头的人物,陵光就越是心惊。只是除了心惊,更多的却是决堤的欢喜与甜蜜,每看一条,就又是一波浪头打在他心上,起起伏伏。

“这许多响当当的人物,公孙你一个山中医者是如何结交?”

“我以为你会先问我这药方究竟是何意……看来陵捕头心思实非常理所能量度。”一串低低的笑声从公孙钤喉间滚出,像是太后宫中养的猫,稍一逗弄时发出的那种满意的咕噜声。

陵光难得顺从地照着公孙钤的话意问道:“那,那你这药方,又是何意?”

“给陵捕头治这相思病啊。”

从这巨大的喜悦中醒了半分,陵光自是不甘就此被眼前人撩拨,调笑道:“公孙神医学艺不精啊,这么重要的药方子,还能少了药引。”

“哦?照陵捕头所说,药引为何?”

“你。”

陵光不知道的是,这药方上一桩桩一件件,皆是公孙钤行医换得的报偿。

“我治一人没甚条件,为在下家中未过门的娘子换一件聘礼即可。”

毕竟啊,那可是陵光,是用了公孙钤这一世的福报,才换得心尖上这一个人的垂青。

 

“我觉着陵捕头这病,与我倒有几分相似。不过医者不自医,我今日为陵捕头解了这病症,陵捕头可愿替我也治上一治?”

“治,怎么不治?”陵光眼中的精光被公孙钤看了个分明,他不躲不闪,叫陵光扑上去吻了个正着。

这相思病的解药甜得很,且甜而不腻,会上瘾,让人一尝就是一辈子放不下。

 

 

“公孙钤,谁跟你说我会绣花了。”

“不是陵捕头自己说,针使得不错?”

“绣花针不会,暴雨梨花针倒是用得极顺手,公孙神医要不要试试?”

不愧是钧天城里能治小儿夜啼的陵捕头,当真是朵要命的食人花。公孙钤苦笑两声,再开口只剩了宠溺之情。

“你开心就好。”

反正再重的伤,再奇的病,他也能治,不然怎么当得起江湖人一句:

“公孙钤, 真乃杏林妙手也。”


 @乔蓝 交作业

短篇终成半长不短系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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